不出意外,赵匡义在带着几车白银刚到府邸,就见几名身着低阶官服的官吏,便从门房的屋檐下钻了出来,自报家门道:“卑职逢王相公之命,前来拜见赵相公”。
果然!
果然是王博这老匹夫!
与那沉义伦串通一气,在银行里设局坑骗了自己还不够,竟连片刻喘息之机都不给,直接派了这些胥吏堵在家门口!
他脸色瞬间铁青,那几个小吏语气倒是极尽躬敬翻来复去便是“王相公有严令”、“朝廷度支艰难”、“还请赵相公体恤大局,速拨钱款”之类的套话。
赵匡义看着他们那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却如附骨之疽般死死纠缠的架势,一股恶气直冲顶门。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够了!”
赵匡义愤一挥手,几乎是咆哮着对管家下令:“点!给他们点五万贯!让他们立刻从本相眼前消失!”
眼睁睁看着刚从银行取出、还没捂热的十万贯白银,硬生生被分去一半,如同被活生生剜去心头肉。
符氏早已得知门口发生的事,提着裙摆急匆匆从内堂奔出,“夫君!您您这是何苦啊!他们他们这分明是欺人太甚!”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赵匡义本就心烦意乱,“你以为我愿意受这奇耻大辱?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夫君我在朝中,究竟有多少真正的、能派上用场的根基?!”
“我手里的那些官员,听着人多,可细细数来,多半是些手中并无实权的清流、言官、学士!光有清名有何用?若无掌握实权的朝堂重臣、一方大吏支持,即便即便我真有那一日,拿下了那个位置,无人去安抚地方、稳定朝局、压制骄兵悍将,你觉得我能坐得稳吗?只怕龙椅还未焐热,倾刻间便是天下烽烟四起,社稷崩摧!”
赵匡义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清醒认识
文臣方面,真正算得上得力、有几分才干的,只有卢多逊一人。
可他也不过是个翰林学士,清贵是清贵,名声是好听,但在政事堂里说不上话,除了拟旨读书,并无实际差遣,调不动一兵一卒,拨不了一钱一粮!”
至于赵普,因为那‘十税三’的商税改革,与赵匡义意早已心生嫌隙,关系僵持;
另一个吕馀庆,自赵匡胤登基后,便似有意若无意地与他疏远,明哲保身。
禁军方面杨光义、党进不在,留在京中我能指望的,仅仅剩下一个楚昭辅还算可靠。
可他也才刚刚被赵匡义费尽心力提拔为汴梁马军副指挥使,位卑言轻。
赵匡义重重地叹了口气,“若我在朝堂上,能有三分之一不,哪怕只有四分之一的‘自己人’,占据枢密院、三司、中书省的关键职位,今日又何至于受沉义伦、王博之流的这般窝囊气!他们安敢如此!”
奈何形势比人强!
赵匡义自认为空有凌云之志,胸藏韬略,却无足够的羽翼支撑!
他安慰自己,“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年淮阴侯韩信,不过一市井无赖,能忍胯下之辱,方有日后登台拜将、横扫天下、建功立业!越王勾践,国破家亡,能忍为奴之耻,卧薪尝胆,终成霸业!我赵匡义今日所受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只要最终能达成所愿,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今日失去的一切,必将百倍千倍夺回!这一切,都值得!”
然而接下来的十几天,就在赵匡义绷紧全身神经,做好了迎接王博、李崇矩等人后续更猛烈的“组合拳”时,朝堂之上的风向,却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十税三”商税改革,在中书省走完所有流程,盖上鲜红大印后,已作为正式政令,由快马发往天下各州府。
政事堂内,赵普依旧对他没什么好脸色,议事时语气冷淡,但除了公务上的必要接触和争辩,也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处处针对,刻意寻衅。
他将府上变卖家资以及借贷所剩的钱财,几乎全部填入了朝堂的窟窿,如同泥牛入海,只是勉强维持着局面不至于立刻崩溃。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王博、李崇矩这边,仿佛失去了对他的兴趣,不再追在他屁股后面索要钱款。
更让赵匡义感到微妙的是,一些原本对他若即若离、持观望态度的中下层官员,对他的态度反而变得微妙起来,甚至有人开始私下递帖拜谒。
这股突如其来的“平静”,让赵匡义在最初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辽国那边的南院大王耶律达烈,答应了他的要求!
赵府内,皮货行的张掌柜再次登门。
“赵大人!好消息,为了您的要求,在下可是磨破了嘴皮子,在给大王的信中为您极力美言,说您雄才大略,乃中原真主!我家大王英明神武,也十分欣赏您的魄力与眼光!一百万贯!大王已经应允了,并且会尽快凑齐!”
赵匡义闻言脸上,透出一丝红晕,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展颜笑道:“很好!张掌柜,你果然是信人!也代本相多谢你家大王厚谊!宋辽之间,日后定为友好邻邦!”
“应该的,应该的!能为赵大人效力,是在下的福分!”张掌柜连连躬身,“不过赵大人,我家大王对此次合作极为重视,认为空口无凭,需有契约为证。故而特意命人送来了一份关于你我双方嗯,永结盟好、共图大业的细节文书,还请您过目后,签押用印,以作凭证,也安我家大王之心。”
一听“文书”二字,赵匡义脑子“嗡”的一声!
上次就是那厚厚一摞、布满密密麻麻朱笔小字的文书,坑得他倾家荡产,尊严扫地!
现在听到这两个字,他几乎是本能地产生了一种近乎生理性的警剔。
然而,一想到那即将到手的一百万贯,他强行按下心中不安,面上竭力维持着不动声色,缓声道:“既然是贵国大王的意思,为了以示诚意,那就将文书拿给本相过目吧。”
张掌柜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散发着淡淡腥膻气的羊皮卷轴,躬敬地双手呈上。
赵匡义接过卷轴展开,目光扫过,眉头立刻紧紧皱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张掌柜,这上面为何全都是曲里拐弯的契丹文本?”
“哎呀!是在下疏忽了!瞧我这记性!”张掌柜一拍额头,仿佛才猛然想起这茬,连忙堆起谄媚的笑容上前,“大人不认识不要紧!在下可以为您逐字逐句翻译,保证一字不差,原意转达!”
他说着就要凑过来指点。
谁知,吃过一次大亏的赵匡义根本不信他这套鬼话,立刻抬手阻止。
“不必了!本相用不着你翻译!待本相自行寻可靠之人,将上面内容彻底搞清楚、弄明白之后,再签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