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掌柜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没想到这赵匡义并未被巨额钱财完全冲昏头脑。
他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更加“懊恼”和“歉意”的笑容,仿佛真是自己疏忽大意,连忙又从另一只袖口中如同变戏法般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卷轴:“哎呀呀!您看我这记性!我家大王考虑周全,唯恐大人不识契丹文本,特意命人准备了一份用汉字誊写的副本!方才一时情急,竟给忘了!还请大人阅览这份,内容绝对一致!”
“还真有诈!”赵匡义瞳孔骤然收缩,心中冷笑连连,“这些北地蛮子,看似粗豪,内里却也包藏祸心,竟敢在本相面前玩这等拙劣的、欲擒故纵的把戏!真当本相是那初出茅庐、任人哄骗的三岁稚子吗?!”
他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将那份契丹文卷轴像扔垃圾一样扔回给张掌柜,一把夺过后面这份汉字卷轴,迫不及待地展开,逐字逐句细读起来,每一个字都不肯放过。
卷轴上的汉字工整清淅,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馆阁体韵味。
上面明确写着,辽国愿与“宋国”结为“兄弟之邦”,辽国为兄,宋国为弟。
作为“兄长”的辽国,慷慨“资助”弟弟赵匡义一百万贯,用于其“购买”蜀地。
而作为回礼和“兄弟情谊”的证明,赵匡义则需要承诺,在事成之后,割让幽州、蓟州等已被赵匡胤收复的北方四州之地,并且,献上曹彬的人头!
看完文书,赵匡义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
“这文书的内容,本相看了。里面提及的一百万贯‘资助’,本相有言在先,只要铜钱、金银等硬通货!至于什么珠宝首饰、古玩玉器、皮毛人参,一概不要!必须足色足量,真金白银,这一点,没有半分商量馀地!”
“这!”张掌柜一听,眼中闪过一抹惊愕!
他他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原来,耶律达烈为了节省开支,压低成本,本就打算只出十万贯现钱,其馀九十万贯的份额,用一批从前朝和北汉掠夺来的珠宝首饰和古董字画来充数!
这本是极机密之事,只有大王身边几个心腹知晓,这赵匡义为何能未卜先知?
难道大王身边有宋人的内鬼?!
张掌柜背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强笑道:“赵大人您您这是信不过我们?那些珠宝古董,亦是价值连城”
赵匡义将他的震惊与慌乱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更甚,直接打断他的话,将文书随意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淡淡地问道:“怎么?很困难?”
张掌柜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擦额角为难地说:“赵大人明鉴,非是在下不愿,实是这一百万贯铜钱重量惊人,目标太大,若是正大光明运送还好,可这要悄无声息、避开宋国边关哨卡和朝廷眼线送到您手中,这这实在难于登天啊那些珠宝体积小,便于隐藏”
赵匡义一副早已料到他会有此借口的模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本相知道你们的难处。所以我才说,可以用同等价值的黄金折算。一百万贯铜钱,按如今市价折算下来,也不过是十万两黄金而已。体积、重量都小得多,便于你们分割、运输、隐藏。此事,无需再议!”
“嘶——!”张掌柜倒吸一口冷气,差点背过气去。
听听!
听听你这说的叫什么混帐话!
什么叫十万两,黄金,而已!
他心中狂吼,一股邪火直窜脑门。
这赵匡义,简直是贪得无厌,又精明狡猾得可怕!
若非耶律达烈大王一心想着借此千载难逢之机,利用宋室内斗,一举拿下中原,下了死命令务必促成此事,他真想当场拂袖而去,再啐这无耻之徒一脸!
这差事,真真是难如登天
“怎么?张掌柜似乎面有难色?莫非贵大王所谓的‘鼎力支持’,只是口惠而实不至的空头许诺?还是觉得,本相不值这个价码?”赵匡义微微挑眉,缓声问道。
“没没问题!”张掌柜被他的目光逼视得心头发毛,只能硬着头皮,打落牙齿和血吞,“在下在下这就去信,将大人的具体要求详尽禀明大王,竭力想办法筹措!一定一定尽快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待张掌柜如匆匆离开后,赵匡义看着空荡的门外,他冷哼一声,“哼!想跟本相玩文本游戏,耍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眼?你们这些北地蛮子,还差得远呢!论起权谋算计、人心鬼蜮,我们汉人,是你们开蒙的祖宗!呸!一群不知礼义、只知劫掠的豺狼,啥也不是!”
他刚端起早已冰凉的茶杯,管家便如进入前厅,躬身低声禀报:“老爷,卢多逊卢大人,在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不过一阵功夫,整个汴梁城便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十税三”商税改革而引发的后果悄然降临。
今日,许多需要上街采购木炭等御寒物资以度严冬的百姓发现,往日生意兴隆的炭铺、冬衣铺,竟毫无征兆地关门歇业了!
门前贴着含糊其辞的“东主有事”、“盘点货物”的告示。
就连那些一年四季几乎从不关门的粮铺,也有不少拉下了沉重的门板,挂出了“休市”的牌子。
东宫。
赵德秀依旧慵懒地窝在铺着厚厚的软榻上,纪来之,快步走入,在软榻前数步处停下,躬身行礼,“殿下,城内的消息传来了!许多大商行,尤其是联合了炭行、衣行和部分粮行的大商户,已经开始协调一致,大规模关门歇业了!”
赵德秀闻言,缓缓抬起头,“赵普那边,开始动作了?”
“回殿下,根据隆庆卫安插在几家的眼线密报,此次联合罢市,他们应是早有预谋,就等着新政颁布,便以此雷霆手段回应。”
“告诉程平,命商会全面接管汴梁城的市场!将他们秘密储备的粮食、木炭、布匹、食盐等一切民生必须品,即刻起以平日平价,敞开供应!既然有人想用罢市、用民生要挟来逼‘商税’改革,那就看看,到底谁能沉得住气!是他们囤积的货物多,还是孤的手段硬!”
赵德秀顿了顿,补充道:“同时,通知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王全斌,命他亲自率领精锐兵马,上街巡逻,重点布控各主要市场、交通要道,全力配合巡检司,加强巡防!告诉他,此非常时期,任何人,无论其背景如何,胆敢借机囤积居奇、煽动民意、造谣生事、聚众闹事,冲击铺面者,不必请示,全都给孤当场拿下,投入大牢!”
“是!殿下!属下这就去传令!”纪来之立刻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赵德秀目光却投向窗外那一片雪白,低声自语,“想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真是天真得可笑。这大宋的江山,这汴梁城的民心,岂是你们这些蠹虫能够轻易动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