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悬在天空中的神明、被称为‘集体网络’的中枢,在意识层与现实层的双重拉拽下轰然坠落。
梦境、现实与无数存在的眼眸中,火雨降临了。
逼仄的‘火柴盒’在烈焰中被击毁,倒塌,燃烧!
这座科技王国,重新迎来了久违的沸腾。
“记者……”博士的声音扭曲着,带着切齿的愤怒,“你毁掉了希望!”
“不。你这种漏洞百出的布局,注定会被毁掉。哪怕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甚至是你‘能量胶囊’中沉睡的某位……来将它毁灭。”
庞观扎起马步,力量在拳中凝聚,他继续说:
“不过我还是钦佩你的学识和力量,所以我会让你痛快地消失。”
“……妄想!”博士在连同火雨一同坠落,风声挤压着他的声带,以至于他连这两个字都吐出得模糊不清。
外界发生着天旋地转的改变,一道宏大的机械炮口对准了这里。
令所有人心悸的庞大能量正在遥远的上方涌动,仅仅是涌动间,就刮起了毁灭的潮汐。
“哈哈……大不了……就重建!大不了就再来一次!”
博士大吼着,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癫狂:
“还有三秒,一切的一切都会变为虚无!”
庞观扬起头,他的手心握着那枚心脏。面对博士的疯狂之举,他只是抬拳,猛地向上轰去!
心脏里最后所有的烈焰都奔腾着,席卷向那跌落的‘集体网络天梯’、博士的身影,以及高悬的威胁来源!
“三。”博士的倒计时在火焰中响起。
火焰彼此交缠,火柱冲天!
“二。”
无数徘徊的“鬼魂”激活了内核引擎,狂暴的风力助推着火柱,让它进一步突破速度的极限!
“一。”
……
博士长长叹了口气,他的下方,遥远的燃烧声在逐渐放大。
“算了。”
“你赢了,记者。我骗了你,宇宙的一切早在百年前……就变成了虚无。”
博士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所以我无法重来。如果毁灭了仅剩的这些世界,我根本无法再找到任何力量。”
庞观的声音穿透火焰,带着一丝了然:
“所以你决定不如让文明活下来,以保留那一分火种。博士,你是个合格的同行者。”
“呵……”
自嘲声刚起,汹涌的燃烧声便撕裂了声源。
一切都结束了。
那些火焰坠落下来,被庞观收回。
……
“做的不错,钥匙,已齐全。”
那道声音又出现了,这次它脱去了伪装与迷雾。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或者说……
陈祈。
说实话,在他曾塑写的记忆薄膜被扯开后,庞观对那段‘诡异的母亲控诉陈祈杀死了自己’的记忆的认知很微妙。
——疑问远远高于滋生的恨意。
再加之章行的话,那段记忆就更缥缈起来,更象是一个母亲与陈祈共同布起的局。
庞霞、陈祈、章行……信任被拉拽到变形,却没有真正落在某一个实处。
庞观有些恍惚,任凭那个声音‘拉过他的手’,牵引着他向深处前进。
终于,世界得见光明。
他回到了母亲的照片房。
……
无数的照片沉默地注视着来客。原本照片墙上的六张照片已经消失不见。
庞观下意识低头,掌中那枚来自二维世界的心脏,已化作一张单薄的卡纸。
“砰。砰!”
但心脏在跳动,甚至一声比一声有力。
那来自于他自己。
“终于……我要再见到她了,”他在心里说,“虽然……见到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是否该相见,但我就是……终于,没错……终于。”
照片房,称得上能存储东西的东西,只有三件。
一个被锁起来的抽屉。
一个精装密封起来的纪念册。
以及一个巨大如棺材一般的衣柜。
虽然答案显而易见,但庞观下意识选择了迂回战术。
“咔。”
抽屉被拉开,里面有一台相机、一盒电池、诸多细小的零件。
没有。
纪念册被打开,里面是一系列惨像频发的战争画面,每一张都标注着序号。
也没有。
心脏还在加速跳跃,庞观猛地拉开那巨大的衣柜!
“咔嚓——!”
衣柜门是两大块卡得严严实实的木头,边缘有着一定幅度的变形,似乎是被柜门木头的‘生长’顶起来的。
以至于,拉开衣柜需要庞大的力气。
得益于特训成果,庞观勉强达到了门坎,现在,里面的东西逐渐显露!
……
那是一副极为露骨的画面,甚至都不需要福尔马林浸泡。
衣柜深处,只有一具白骨。
那一丝期待、一点恐惧都卡了壳,庞观的目光凝固在白骨上:
它的骨架粗大,比起女人,比起记忆中庞霞的身形,它更象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这间照片房,所有隐藏的东西都出现了,可庞霞的尸体……究竟在哪里?
馀光瞥过那台相机,照片中相机的妙用在庞观心头浮现。
这相机,是否也能“看见真实”?
他拿起相机,按下开关。
“滋……”
一声轻响后,屏幕亮起。
庞观以相机为镜,环顾着周遭的一切。
视野里,那些电池、抽屉甚至于摊开相册的照片……都变了型状。
它们不再是那些锁碎的物件,此刻它们象极了血肉,象极了肢体的一部分!
一块块……散落的血肉与骨头。
碎骨、肋骨、以及混在照片中‘战争景象’中部分活的肌肉组织!
“呵……呵呵……”
庞观惨笑一声,咬着牙接受了这场拼图游戏。
得益于【情感解剖与生理学】中别开生面的结构介绍,庞观对人体结构有着不错的认知。
此刻,这知识化作最残忍的工具。
他开始拾取、辨认、拼合……将散落在这房间各处的“部件”艰难地重组。
最终,一个扭曲与破碎的……人的轮廓,渐渐在他手下成形。
“庞霞,你是个冷漠的人。”
庞观轻轻说,然后他对准相机,想要用它的力量将人体粘合!
那具身体极为短暂地被粘合在一起……但马上,就迅速散开。
庞观疑惑着:“是什么出现了问题?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个答案出现了。
是力量,是那种近乎于规则的力量。
庞观动用着‘兽’,想要通过它来充当能量。但它慢慢燃起……又迅速熄灭!
不行,是这里的规则限制了它?
那么,唯一的希望只有……红头怪人。
‘我、照片和红头怪人都会帮助你。’
章行的这句话在脑海中回荡。所以他的意思……这间照片房,红头怪人也在这里……
庞观转头,看向了那副男人的骨架。
记忆一点一点涌上了心头。
……
“庞观,不要进入我的照片房。”庞霞叮嘱着,她摸了摸小庞观的头,离开了家门。
“砰!”
大门被关上,庞观又变成了一个人。
母亲只是匆匆回来,又匆匆而去。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哭喊没用,只会让自己的喉咙变得难受。
他能做的只有回到卧室,打开计算机,翻腾着一些恐怖片、漫画番剧与小说。
上学,放学,睡觉,一个人的一天。
上学,放学,睡觉,一个人的又一天。
对时间与孤独的体会过早地进入了小庞观的大脑,以至于他带着一点反叛心思,鬼使神差地……进入了那间照片房。
他想要报复,但他所谓的恶劣也只是把对禁令的冒犯拉长。
他蜷缩在柜子里,在一个薄毯子中睡着了。
……
“砰!”
烟花?
“砰!砰!”
大晚上的谁在放烟花。
“砰!”
气浪拂过头皮、甚至把被子吹起!
小庞观猛地惊醒。
周围……不再是那个衣柜……甚至不再是家里。
这是……
类似‘僵尸世界大战’中的场面,人群慌乱而逃!
鸣笛声吵成一团,直到车辆环环相撞!
孩童哭泣、男女都在尖啸。这个世界就象一团乱麻……是庞观从没有见过的场面,但它如此真实……
最重要的,是随之而来的血腥。
飞机低空盘旋又猛地抬头升入空中,在最低谷的间隙中,一个东西坠了下来,然后是——
“砰!”
那东西的坠落掀起了一片红色水花!
所谓的烟花,是炸弹?
意识到这点的庞观脸色发白,他想要移动,可手与脚根本不听从控制。被恐惧与茫然压制的这一瞬间,他能做的只有颤斗!
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搂过了他,把他向后推去。
“不要命了吗?哪来的傻子小孩,还不快跑?”
男声,厚重。穿着迷彩服,带着墨绿色头盔,很显然是个军人。
剧烈跳动的心脏将庞观的意识拉回身体,那是求生的欲望在作崇。
他连句“谢谢”都没说出来,就被男人推进了身后的房子:
“里面有个地下室,躲起来!”
大地在震颤,泥土在流血。
而人们……哪怕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庞观也知道,他们在哀嚎。
对时间与孤独的体会过早地进入了小庞观的大脑,现在在这种孤寂中,他数起了数。
一场战争的时间,究竟要持续多久呢?
地下室里有食物、有水源。先前的主人倒在了地下室门口,身体去了大半。
小庞观竭尽所能地忽视了那惨相,也竭尽所能不去回忆那景象。
所以他能够做的,只有在这种孤寂中数数。
只要足够专心,只要与周围的一切分割开来,他就不会害怕,不会恐惧,甚至不会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
“砰!”
“二百一十三。”
“砰!”
“一千九百六十一。”
“砰!”
“……嗝——!一万九千八百七十二。”
“砰!”
……
不知数了多久。
只知道旁边的食物去了大半,直到那些干粮吃得庞观的胃里直冒酸水。
庞观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境地,他能在数数的同时,进行别的行动。
例如喝水、例如吃东西、例如在数数的同时书着炮火。
他想上去看看。
“咔。”
脆响中,地下室的隔板被推开。一个孩子的脑袋探了出去。
世界一片黑暗,那些炮火……飞机、哀嚎声都消失了。仿佛世界又变成了原来的那个世界。
庞观没有作声,黑暗的可怕在于,你不知道四面八方中是否有人在盯着你。
突然,遥远的天边,升起了霞光。
庞观的心放平了不少,他蹑手蹑脚地来到窗边,借着那片霞光窥探着。
没有东西,尸体、残骸以及战争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了。很奇怪,但又很正常。
毕竟战争是个很远的事情。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小庞观想要回家,唯一知道的信标,只有那片霞光。
“大概十万三千二百一十秒。”他想。
到了后面,几乎是每次报时就要跳过两秒,虽然这存在误差,但没关系。
他又不是什么‘石神千空’,小庞观吐槽着刚看过的动漫。
前进是没用的,因为周围永远没有看见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居民楼。
但前进也是有用的,因为那片霞光……距离他越来越近了。
直到那一切近在眼前。
小庞观揉了揉眼,那里是一片火海。
奇怪的是,他没有感到温度。于是他继续前进,淌过火海,来到了霞光的中心。
……
一个倒下的军人。
那个男人张开嘴,血液从他的口中不断渗出:
“我想要复仇,”他说,“你是个特殊的存在,我想要复仇。所以我们来做个交易。”
“交易?”小庞观有点懵懂。
他从不认为自己和特殊沾边。
“对,交易。”那个军人缓缓伸手探向庞观的手。
出于之前同样穿着这身绿色军装的男人的帮助,庞观没有避开。
他将庞观拉近……拉近……
近到庞观几乎忘记了数数。
然后……
“噗嗤!”
军人猛地将手掌扎入胸膛,血液溅在庞观的脸上!
一颗心脏被他掏了出来,置在庞观的眼前!
那是一颗血淋淋的、货真价实的、跳动着的心脏。
小庞观骤然从那种被隔绝的状态中抽离,此刻,这个场面和那些血腥的尸体一同冲击着他的大脑。
“啊——!!!”
他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
再醒来,庞霞守候在小庞观面前。
她轻柔地抚摸着庞观的头,庞观有些抵触地歪了歪。
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睡醒后庞霞就把自己抱起。
他也不记得,庞霞其实在第一时间说了一句话。
她说:
“对不起。”
……
至于现在,面对着那具白骨。十九岁的庞观,记起了一切。
所以这才是红头怪人与他真正的羁拌。
“呵……”
他不知道要不要痛恨庞霞,他只是如同行尸走肉般继续着刚才未竟的一切。
他钻进了那个衣柜,就象十几年前小小的他一样。
他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解放。
将红头怪人彻底解放出来。
至于之后的一切……
留给狗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