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义那“胸有成竹”的话音刚落,政事堂内本就微妙的气氛瞬间凝固。
一直冷眼旁观、未发一言的宰相赵普,此刻终于抬起了眼皮。
他嘴角微微下撇,带着几分质疑,几分讥诮,慢悠悠地开口,“哦?不知赵相公有何高见,能解这燃眉之急?老夫愿闻其详。”
他将“赵相公”三个字咬得略重。
一时间,所有目光再次聚焦于赵匡义身上。
只见赵匡义缓缓转过头,迎向赵普那近乎看笑话的眼神,他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嘴角微微上扬。
他深吸一口气,清淅的吐出两个字:“商税!”
这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在政事堂内轰然炸响!
“什么?”
“商税?!”
“他他怎会提起此事?”
百官惊愕,交头接耳之声骤起,就连一直稳坐钓鱼台的赵普,脸上的从容也瞬间碎裂,被难以置信的神色取代。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情况?
太子之前暂时搁置的商税改革,怎么由赵匡义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来了?
而且还是如此突兀?
难道是赵家叔侄在联手做局?
一个称病不出,一个突然发难?
种种猜测如同潮水般涌上众人心头,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措手不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眼见无人立刻出声反对,赵匡义心中一定,那股被“晋王”之位激励起来的勇气更盛。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理会赵普那惊疑不定的目光,转而面向下方众臣,用一种近乎下令的口吻高声道:“既然诸位同僚都没有异议,那么,‘十税三’的商税改革,即刻起,立即实施!”
“命汴梁乃至全国所有商户,限期半个月,必须当即补齐本季度所欠的税收!逾期者,严惩不贷!”
说到此处,他似乎早有准备,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份奏疏,“唰”地一声展开。
他目光扫过奏疏上的文本,继续宣读,语气越发凌厉:“为保障税改顺利推行,特从禁军中抽调精锐,组建‘税务稽查司’,专司负责稽查、追缴税款,并处置所有胆敢偷税、漏税、抗税之刁商!具体实施办法,便依照本相手中这份章程执行!”
这是赵德秀命人给他的。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和命令,根本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俨然已将自己视作了决策的内核。
“等一下!”赵普再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
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赵匡义如此蛮干!
赵匡义被打断,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缓缓转过头,语气不善地问道:“赵相公你这是何意?莫非,你对本相的决定,有不同意见?”
他刻意强调“本相”二字,与赵普针锋相对。
赵普深吸一口气,他迎着赵匡义的目光,咬着牙,“赵——参知!商税改革,乃是关乎国计民生之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此重大的国策,没有官家亲笔御准,仅凭你我一言而决,万万不可推行!此乃僭越!”
他很聪明,绝口不提同样有权过问此事的太子赵德秀,直接将矛头指向了远征在外的皇帝赵匡胤。
只要搬出皇帝,就能争取到宝贵的时间,让他们这些反对者有足够的时间去运作,至少做假帐的时间总得有。
赵匡义闻言,心中一堵。
他差点就想脱口而出“官家已有密旨”,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毕竟只是在给太子的家书中提及,并非明发天下的正式圣旨,拿出来不仅缺乏说服力,反而可能授人以柄。
他思绪电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随即冷哼一声,反将一军:“赵相公既然反对商税,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那想必是已有解决大军粮草的万全之策了?”
他嘴角带着讥讽,“不如说出来,让——本相与众位同僚也听听,你是如何‘忠君体国’的?”
“这”赵普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噎了一下,略一沉吟便道:“办法自然是有!可暂时缩减部分非紧急的地方拨款,集中国库财力,优先购置一批粮草送往前方!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
“呵呵呵”赵匡义不由得发出一阵冷笑,“赵相公怕是年纪大了,耳背了不成?方才计相王大人说得清清楚楚,国库的钱,动不得!各处都指着这点银子过日子,你这一缩减,地方上若是出了乱子,是你赵相公一力承担吗?”
赵普被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压怒火道:“若国库实在艰难,那便按旧例,去求见圣人,恳请内帑批款,以解燃眉之急!”
“荒谬!”赵匡义断然拒绝,声音陡然拔高,“我偌大的一个王朝,亿兆黎民,难道连前线将士的粮草钱,也要永远依靠皇室私库来出吗?那还要我们这些文武大臣何用?还要这三司、这户部、这国库何用!难道我大宋的官员,都是一群只知道伸手向宫内要钱的废物吗?!”
他环视下方众臣,目光锐利,继续慷慨陈词:“商税,取之于商,用之于国,天经地义!唯有开辟稳定财源,方能使我大宋根基稳固,不在受制于钱粮!此事,关乎国运,势在必行!商税,必须实行!”
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没有官家点头,这商税就改不得!”赵普也彻底豁出去了,毫不退让地回怼。
他指着赵匡义,声色俱厉,“赵匡义!你如此一意孤行,万一激起民变,导致市井箫条,国库未见其利,先见其害,致使国本动摇,这滔天的罪责,你区区一个参知政事,能承担得起吗?!”
两人此刻已是针尖对麦芒,剑拔弩张,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激烈的争吵声在政事堂内回荡,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下方的文官也赫然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派是家中产业庞大、商铺众多的官员,他们脸色难看。
谁也不想凭空多交出三成的利润,这简直是在割他们的肉!
另一派则多是家底较薄、或以清流自居的官员。
此事对他们影响不大,此刻大多隐隐期待商税推行,既可搏个支持改革的美名,又能杀杀那些豪商巨贾出身的同僚的威风,何乐而不为?
至于武将队列,则几乎集体保持了沉默。
他们大多依靠军功赏赐的田产和战利品过活,商业经营不多,不少人还有农税减免的特权。
此刻看着文官集团内部吵得不可开交,不少人脸上甚至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只觉得这朝堂之争,比战场厮杀也毫不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