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赵德秀看目光落在躬身站在面前的巡检司指挥使祁勇身上,“祁指挥使,这里又不是常朝大殿,那些场面上的客套话,就免了吧。”
祁勇心头一紧,头垂得更低:“末将不敢。”
“孤近日偶有听闻,说是巡检司的弟兄们,对内城这些高门大院、朱门显贵们宅邸周边的治安,那是格外上心,巡逻辑夜,不敢有丝毫懈迨。这份勤勉,本是好事。”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丝丝寒意:“可是,祁指挥使,莫非我大宋汴京的疆域,只到这内城城墙为止?莫非外城那数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街巷安宁,就不归你汴京巡检司管辖了?还是说你觉得只有内城这些人的笑脸和打点,才值得你祁大人费心钻营?”
这番看似闲聊,实则诛心的话,如同一个个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祁勇脸上。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斗:“殿下!末将末将知罪!末将御下不严,目光短浅,只顾眼前利弊,疏忽了本职!请殿下重重责罚!”
他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不敢抬起,心中已是徨恐万分。
太子殿下在此拦路,难道是要拿他开刀吗?
赵德秀看着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的祁勇,并没有立刻叫他起来。
过了十几息,赵德秀才缓缓开口,“责罚?念在你往日也曾为稳定汴京秩序出过力,流过血,这次,责罚就免了。”
赵德秀继续说道:“底下的人,谁是真心做事,谁是在敷衍塞责,谁又在结党钻营孤不一定事事都立刻知晓,但绝不会永远是瞎子,是聋子!”
赵德秀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把你那份钻营讨好的心思,给孤收起来!只要你尽了本分,出了成绩,该是你的功劳,谁也抢不走!官家和孤,不会亏待任何一个踏实肯干的臣子!听明白了吗?”
这番话,先是敲打,再是警告,最后又给了一线希望和承诺。
祁勇此刻的心情如同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过山车,他连忙再次叩首,“末将末将谨遵殿下教悔!末将一定痛改前非,恪尽职守,绝不再让殿下失望!”
赵德秀微微颔首,不再看他,将目光转向街道另一头贺令图等人所在的方向。
这时,纪来之快步走了过来,俯身在赵德秀耳边,“殿下,那边差不多了”
赵德秀听完过程,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这小胖子贺令图,看着人畜无害,一副憨憨模样,没想到下手竟然这么黑,这么狠!
倒是颇有几分他当年胡诌的“古惑仔”里那些狠人的风范。
不过,对付王继勋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这般手段,倒也解气。
他收敛心神,对依旧跪在地上的祁勇吩咐道:“祁勇,你带人过去,驱散围观人群。然后将该抓的人,一个不落,全都给孤押送到巡检司大牢里看管起来!记住,没有孤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若有人敢来要人,让他直接来找孤!”
“末将遵命!” 祁勇此刻如同打了鸡血,抱拳应诺。
他立刻起身,招呼着带来的巡检司兵士朝着事发地点跑去。
“让开!巡检司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都散了!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
巡检司的兵士们开始强势驱散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群。
祁勇带着几个亲信挤进人群中心,眼前的景象让他眼皮一跳。
只见贺令图那胖乎乎的身影正优哉游哉地用一块雪白的丝帕擦拭着双手,那帕子上沾染了明显的血迹。
而他面前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个人,正是王继勋和他的护卫。
王继整个人如同一个破麻袋,瘫软在地,那张原本扑了粉的“俊脸”此刻肿得象猪头,满是血污,根本看不出原本模样。
祁勇可能认不全所有的勋贵子弟,但对贺令图这位“名人”那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这位贺圣人的亲侄子,太子殿下的表弟,那可是隔三差五就因为打架斗殴被“请”进巡检司喝茶的主儿。
以往,祁勇都是头疼不已,抓了不好处理,放了又于法不合,最后多半是看在贺家的面子上,训诫几句,让他家里来领人了事。
此刻,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想下令“把动手的人都带走”。
但话到嘴边,猛然想起刚才太子殿下那句“抓该抓之人”!
再结合贺令图此刻有恃无恐的神态,祁勇瞬间就回过味来了!
他目光冷冷地扫过地上凄惨无比的王继勋,虽然从那破烂的华服和配饰上能看出此人身份不凡,但既然太子发了话,管他是谁呢!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祁勇心念电转,立刻挺直腰板,中气十足地下令:“来人!将地上这群当街斗殴、扰乱治安的狂徒,统统锁起来,押回巡检司大牢!严加看管!”
他手下的兵士有些迟疑地看了看贺令图,祁勇眼睛一瞪:“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兵士们不再尤豫,粗暴地将地上那些哀嚎的护卫以及奄奄一息的王继勋架了起来。
当两名兵士架着软泥般的王继勋经过祁勇身边时,祁勇瞥见他那只被包扎的手和完全走形的脸,皱了皱眉,对身旁的副手冷声补充道:“去找个郎中给他简单处理一下,别让这个人死在牢里了。”
至于那些护卫是死是活,他根本懒得关心。
巡检司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只留下满地狼借和街头巷尾津津有味的谈资。
街道很快恢复了之前的秩序,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斗殴从未发生过。
贺令图志得意满地带着几个贺府护卫,晃悠到赵德秀所在的树荫下,胖脸上堆满了笑容,邀功似的问道:“秀哥儿,咋样?兄弟我这活儿干得还利索吧?那姓王的,够惨了吧?保证他亲妈都认不出来!”
赵德秀看着他这副“求表扬”的样子,不由得失笑,指了指身旁的空板凳:“行了,知道你能打。坐下歇会儿吧,喝口茶。”
贺令图嘿嘿笑着,一屁股坐下,抓起桌上的粗瓷茶碗,“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抹了把嘴,意犹未尽地凑近赵德秀,压低声音,眼睛里闪铄着好战的光芒:“秀哥儿,接下来咱们还干谁?你指个方向,我这就带人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