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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篇 黑水志怪录·寒潭渡

暮春时节,青溪县的雨总带着股铁锈味。

我背着半旧书箱站在渡口,看浑浊的黑水拍打着歪斜的木船。船家是个裹着靛蓝头巾的老妇,见我望水发怔,忽然扯了扯我青衫:公子可是要去黑水国旧址?

我手一抖。自前朝天禧年间黑水国因私祭河伯获罪,整座城池被洪水吞没,已过三百年。民间野史说那夜河水红如沸血,哭嚎声三日不绝,此后黑水流域便成了禁区。

我只是去寻本家叔公。我撒了谎。半月前收到封泛黄的信,墨迹浸着水痕,只写青溪渡,黑水寒,见字速来,落款是失散十年的叔公。

老妇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忽然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黄纸符,硬塞进我手心:过了那片芦苇荡,无论听见什么,莫回头。她划动船桨时,我瞥见船底粘着几缕湿漉漉的长发,像极了信里夹的那截发丝。

芦苇荡在暮色中泛着青灰。船行渐深,四周白雾翻涌,我分明闻到了熟悉的沉香味——和叔公书房里的线香一模一样。

阿兄!

清越的女声刺破雾霭。我猛地回头,只见芦苇丛中立着个穿月白襦裙的少女,发间别着枚青玉簪,正是记忆里叔公幺女阿昭的模样!

阿昭?我脱口而出。

少女笑了,可那张脸却在雾里扭曲,五官像被揉皱的纸:阿兄来得好,陪阿昭陪阿昭永远留在这里好不好?

她伸出手,指尖滴着黑水。我慌忙转身,船桨声突然炸响。老妇举着船篙尖叫:快趴下!

一道黑影擦着我后颈掠过。我趴在船板上,看见那东西悬在半空——是具浑身溃烂的尸体,青灰的皮肤下蠕动着蛆虫,脖颈处挂着块青铜腰牌,刻着黑水卫三字。

是是守陵卫。老妇声音发颤,他们护着皇陵不肯走,被水困了三百年

尸体突然栽进水里,溅起的黑水里浮出大片指甲盖大小的死鱼。我爬起来想看,老妇却死死捂住我的嘴。她的手冷得像冰,我这才发现,她鬓角的白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顺着眼眶流进脖子里。

闭眼!她厉喝。

我被迫合上眼。耳边传来细碎的啃噬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食船板。不知过了多久,老妇推我:到了。

船停在一片荒滩前。残碑断碣散落在芦苇中,最大的一块刻着黑水国故都,字迹已被水流磨得模糊。而信里说的叔公旧居,分明就在离码头不过百步的地方。

那是一座青瓦白墙的小院,门扉半掩,门环上系着褪色的红绸——和阿昭及笄那年戴的头绳一个颜色。

进去吧。老妇把船篙往地上一插,转身时,我看见她后背渗出黑红色的水,记住,莫碰井里的水。

小院里的布局和我记忆里叔公描述的完全一致。正厅挂着慎终追远的匾额,案上供着半碗冷透的饭,旁边摆着双绣花鞋,尺码正是阿昭的。

我正发怔,西厢房传来响动。

阿兄?是阿昭的声音,这次清晰了许多。

我循声走去,推开门的瞬间,浑身的血都凉了。阿昭坐在妆台前,背对着我梳头。铜镜里映出她的脸——那根本不是人皮,而是层层叠叠的烂肉,每梳一下,就有蛆虫从发缝里掉出来。

阿昭?我后退一步,撞翻了妆奁。

妆匣里滚出个小瓷瓶,标签上写着驻颜膏。我捡起瓶子,忽然想起叔公说过,当年阿昭染了怪病,遍寻名医无果,后来有个游方道士给了这个,说每日抹一点,容颜永驻。

阿兄在看什么?

阿昭转过脸。这次我看清了,她的左眼是团蠕动的黑泥,右眼却清亮得可怕:阿兄不是来寻我的么?为何不认我?

窗外传来敲梆子的声音,是更夫报时。三更了。

我想逃,却发现门被锁死了。阿昭一步步逼近,腐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阿兄可知,这院子底下是什么?

她掀开地砖。下面是口深井,水面浮着密密麻麻的蜡烛,每根都燃到一半就熄灭,蜡泪凝结成诡异的形状。

这是我们的棺材。阿昭轻笑,黑水国亡了,可我们不能走。要等等河伯娶亲那日,就能回阳间了。

井里突然伸出无数只青紫的手,扒住井沿。阿昭的身影开始透明,我这才发现她脚下踩着块浮木,上面密密麻麻钉着铜钉——是镇尸钉。

快跑!有人喊。

是老妇。她撞开窗户跳进来,手里举着把桃木剑:抱头!

桃木剑刺入阿昭胸口,溅出的不是血,是黑水。阿昭尖叫着化为飞灰,那些从井里伸出的手也缩了回去。

老妇扯下脖子上的银锁,塞给我:这是黑水娘娘的法器,能挡阴煞。她的脸已经全黑了,皮肤像融化的蜡,快走,它们要醒了

我跌跌撞撞跑出小院。身后传来房屋倒塌的轰鸣,回头看时,整座院子正缓缓沉入地下,水面升起巨大的漩涡,里面浮出半张石碑,刻着河伯娶妇处。

雨越下越大。我沿着来路往渡口跑,可熟悉的芦苇荡不见了,四周都是黑水,分不清东南西北。

熟悉的女声从背后传来。我猛地回头,是阿昭!她浑身湿透,跪在水面上,脖子上勒着根红绳,正是那截发丝缠成的。

阿兄,我疼她的双腿正在融化,帮我烧了那封信

我颤抖着摸出怀里的信。纸已经被水泡烂,字迹却清晰如初:青溪渡,黑水寒,见字速来。

是假的!老妇的声音从远处飘来,那信是勾魂符!

阿昭突然扑过来。我本能地松开手,信漂在水面上,瞬间燃起幽蓝的火。阿昭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体被火焰吞噬,却没有消失,反而化作无数黑水,缠上我的脚踝。

老妇划着船出现,抓住船帮!

我死死攥住船舷。黑水里有东西在拉扯,我感觉自己的腿正在变成鱼鳞。老妇咬破指尖,在船板上画符: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符咒发光的刹那,黑水退去。我瘫坐在船上,发现脚踝上多了圈青紫色的勒痕,形状像极了河伯娶亲用的锁链。

叔公呢?我问。

老妇沉默片刻,指向黑水深处:他早就是它们的人了。三十年前,他替河伯选了七个童男童女,换自己长生。后来见事情败露,就写了信引你来当第八个祭品。

我浑身发冷。原来那半旧书箱里,除了叔公的旧书,还有张写着第八个的纸条。

船靠岸时,天已经蒙蒙亮。老妇把我推上青石板路:离开青溪县,永远别回来。

我回头,看见她跪在岸边,对着黑水磕头。她的后背已经完全融化,露出森森白骨,可还在机械地重复:谢娘娘谢娘娘

十年后,我在京城做了太学博士。偶尔会梦见黑水,梦见阿昭坐在井边梳头。

那年秋闱,有个青溪县的考生来找我,说他曾在黑水国遗址挖出块石碑,上面刻着:黑水逆流,河伯娶妇,七七之数,国祚永续。

后来呢?我问。

他脸色发白:我们把石碑运到城里,当晚就发了大水。我娘我娘变成了阿昭的样子,说要带我去见河伯

我翻出当年老妇给的银锁。这些年它一直挂在我床头,此刻竟泛起微光。锁上刻着极小的字:河伯娶妇,需活人填,七代为聘,方得安宁。

原来黑水国并非亡于天灾,而是为了平息河伯的怨气,自愿献祭七代皇族。叔公作为第七代,本该赴死,却动了私心,想用旁人的命换自己活。

窗外的雨又大了。我望着案头的《黑水志怪录》,那是老妇临终前托人送来的,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纸,是阿昭的字迹:

阿兄,莫恨叔公。我们本就是祭品,能在记忆里与你重逢,已是幸事。

雨声里,似乎又传来了敲梆子的声音。三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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