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
南星将所得的消息一字不落地禀告给了李玄尧。
听到喜晴又去了南风馆,谷丰嗔目磕巴道:“又,又又又去,去了?”
怕谷丰和喜晴又吵架闹别扭,曹公公紧忙在旁宽慰了他一句。
“那是受命于皇后娘娘,不得已跑腿儿去办个事而已。”
“你大度点,别这么小家子气。”
道理虽懂,可脑子里一想到喜晴看那些男倌儿的表情,谷丰就感觉胸口某处直冒酸水。
他启唇欲言,却又说不出个什么道理来,最后只能闷头自己在那儿酿酸醋。
“此时,想必已有小倌儿去了江箐瑶的家。”南星拱手同李玄尧请示:“皇上,此事可要告知祭酒大人?”
几摞奏折后,李玄尧靠坐在木雕龙椅上,若有所思地转着拇指上的象牙扳指。
一声轻笑,他已洞悉江箐珂的用意。
自家皇后要作妖,岂好拆台子。
带着一副看戏的心态,李玄尧沉声笑道:“不必,朕生过的气、着过的急,借此机会,正好也让他受受。”
高高在上的两个人,一个作戏,一个看戏。
而此时,那戏中人提着那早已打磨好的木马,牵着江翊安的手,带着一身阴郁的气场,跟在王嬷嬷身后,一起来到了江箐瑶家的宅门前,见江箐瑶正与一男子言笑晏晏。
江箐瑶一眼便认出了面前的这位白衣公子。
正是南风馆里那位极会跳扇子舞的小倌儿。
江箐瑶对他的舞姿印象颇深,动作行云流水,流畅自然得如一只花蝴蝶,在她面前翩翩飞舞。
因不知对方姓甚名谁,江箐瑶简单且直接地问道:“蝴蝶公子,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小倌儿拱手施了一礼,笑意清浅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丝帕来。
“这是小娘子上次落下的帕子,正巧被奴家捡到。”
“看这帕子的面料象是极好的缂丝,正所谓一寸缂丝一寸金,想着小娘子丢了如此贵重之物定是心有不快,便一直想着寻机会能还于小娘子。”
“正好今日有幸遇到上次与女子同行的女侍卫,便打听了一句,才知晓小娘子家住此处。”
“奴家突然造访,多有冒昧,还请小娘子见谅。”
江箐瑶看向那缂丝帕子,抬手挠了挠头。
她确实也有一条。
缂丝乃金贵之物,向来为宫中贡品,非富贵门第不可得,亦唯皇亲国戚方能常用。
她的那条缂丝帕子也是阿姐赏给她的。
但距离去南风馆的日子有些久了,江箐瑶也记不清那日可否带这条帕子,且这些日子也没想起来用。
想着反正不是她,就是阿姐不小心落下了,江箐瑶索性接了过来。
“多谢蝴蝶公子,特意寻来送帕子。”
“蝴蝶公子?”小倌儿刚才便觉得这称呼甚是有趣,忍俊不禁问道:“不知这蝴蝶二字,是从何而来?”
江箐瑶如实回答。
“公子的扇子舞跳得甚好,就跟一只美艳的蝴蝶翩翩飞舞,我不知公子贵姓,暂且就这么称呼了。”
小倌儿温雅有礼地颔首一笑。
“谢小娘子夸赞。”
偷偷瞥了眼从对门走来的白隐,小倌儿颇为意外。
他未曾想到喜晴姑娘提的人这么快就出现了。
心中暗笑,想着这银子赚得也未免太过轻松。
正要厚颜无耻地想跟江箐瑶讨杯茶,顺便拉近关系时,江箐瑶恰好给搭了个台阶。
“这缂丝价值千金,换了其他人捡到,早拿去换银子了。”
“蝴蝶公子却能拾金不昧,一直想着归还于我,我该好好谢公子才是。”
那小倌儿眉眼一弯,轻轻一笑便压过了这街巷上的春华。
江箐瑶看得怔怔然,心想她这是撞了什么桃花运,一天内接连看到两个美男子冲她笑。
她看得发了呆,连蝴蝶公子同她说什么都没注意听。
“小娘子。”
轻柔的一声,把江箐瑶的魂儿给唤正。
“蝴蝶公子刚刚说什么?”
小倌儿答:“奴家有幸与小娘子相识,若可以,可否讨杯茶喝?”
只有女人孩子的宅院,自是不方便请外男进去喝茶的,江箐瑶便想着去外面请这小倌儿。
正要开口,白隐提着那木马走到她身后。
目光阴沉沉地乜了那小倌儿一眼,白隐打断了江箐瑶那即将脱口的话。
“江娘子,这木马做好了,不知该放到何处?”
江箐瑶随意瞥了眼他手中的木马,眼都没抬一下,就回道:“交给我家王嬷嬷便好。”
目光直接落在江翊安的身上,江箐瑶俯身摸他的头。
“翊安,阿娘要请茶水答谢这位叔伯,乖乖在家陪妹妹玩儿,阿娘去去就回。”
话落,江箐瑶扭头便上了那小倌儿的马车,根本不曾留意到白隐的神情,也没听到那声气压极低的“江娘子”。
马车缓缓前行,最终在巷口处转弯消失。
而巷口处那个卖货的小商贩,在受到白隐的眼神示意后,不动声色地颔了下首,挑起担子,朝着那马车所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白隐望着那早已空空如也的巷口,提着木马的手紧缩,指尖用力抠弄着手中的木头。
忘了前仇旧恨又有何用?
倒不如什么都记得,爱恨并存,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形同陌路,没有半点情意可言。
甚至连亲生儿女都认不得。
唇齿间迸出一声苦笑。
白隐只怪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谁让他贪心做错了事,这苦他受的也活该。
“叔伯。”
江翊安仰头看白隐,晃了晃他的手臂,“谢谢叔伯借木马给我和妹妹玩儿,可我和妹妹若是想玩秋千了,也可以去叔伯家里玩儿吗?”
思绪随着视线收回,白隐在翊安身前蹲下。
“当然可以,本也是给你和翊苒做的,只要你阿娘同意,随时可以来叔伯家里玩儿。”
江翊安欢快地拍着小手蹦跶:“叔伯你真好。”
“小少爷,快进院,该午睡了。”
王嬷嬷在旁催促,并看向白隐手中的木马讪讪笑着。
白隐意会,将那木马放到了门内。
回到自家院子里,他坐在一堆木头前,目光放空地干坐着。
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到暗卫回来禀报。
“启禀祭酒大人,江娘子只与那小倌儿在茶楼里喝了会儿茶,并未再去任何地方,也无任何亲密之举。”
白隐视线仍盯着刚刚那处,冷声问那暗卫。
“她与那小倌儿是如何认识的?”
暗卫将两月前江箐瑶与江箐珂一同去南风馆的事,一一同白隐交代了一番。
本以为那小倌儿真的只是来还次帕子而已,谁知倒成了对门的常客。
还完帕子的第二天,白衣小倌儿就带了个紫衣小倌儿来。
紫衣小倌儿送了三个亲自绣的抹额给江箐瑶。
说是那日表演刺绣才艺时,本是要将绣好的物件送给江箐珂三人的,只可惜那日她们走得太急,没能把绣好的抹额送给她们。
想着收了那么赏银,心里过意不去,便亲自送了过来,并让江箐瑶转送给其他两人。
一趟帕子,一趟抹额,回回讨一个时辰的茶水喝。
这一来二去的,两个小倌儿就跟江箐瑶混熟了,没事儿就轮番来寻江箐瑶一起出去喝茶、游湖、赏花、听戏、拜佛。
江箐瑶每天被两个美人哄得不亦乐乎,连皇宫都不怎么去了。
白隐很少照镜子,近些日子却开始对着镜子发呆。
想起与江箐瑶在宫中初见时,他穿的是那身墨青色外袍,搭配浅绿色的内衫和纱袍
低头看了看身上藏青色的衣衫,白隐立马叫来了小厮,吩咐他去备了套衣服来。
按照初见时的打扮,白隐略微紧张地叩响了江箐瑶的宅门。
江箐瑶从门缝里探出头来,颇感意外地将白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她没憋住,噗嗤笑出了声。
“公子怎么穿得跟个竹子似的。”
白隐笑了。
当年初见时,江箐瑶也是这副神情,说的也是这句话。
味儿对了。
“让江娘子见笑了。”白隐回道。
江箐瑶随即便问:“公子是借东西,还是要木马啊?”
“都不是。”
白隐彬彬有礼,柔声道:“再过几日便是京城的花朝节,搬到此处后,在下承蒙江娘子照顾,不知可否请江娘子和翊安、翊苒于花朝节那日”
不等白隐把话说完,江箐瑶便蹙眉摇头。
“花朝节那日不行,我跟蝴蝶公子有约在先。”
话落,“哐”的一声,院门便在白隐面前重重关上。
看着紧闭的大门,白隐面色阴沉,心郁气结。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受力的骨节接连发出几声微弱的脆响。
本以为都不容易,不想为难那两个小倌儿,可眼下
白隐一声嗔笑,不想再做什么君子。
更何况,他何时是个君子?
而院内,王嬷嬷笑吟吟地同江箐瑶说:“要老奴看啊,这对面的沉公子八成是对娘子有意思,老奴看人品相貌都不错,跟两个孩子也甚是亲近,娘子倒不如考虑考虑。”
江箐瑶嫌弃得五官都要拧在一起了。
“穿得跟竹子似的,整日还在家里游手好闲。”
她摇头且肯定。
“不靠谱。”
“那南风馆的小倌儿都知道靠才艺赚银子讨生活,不愿整日浑浑噩噩过活呢。”
王嬷嬷劝道:“说不定,那沉公子家财万贯,用不着靠什么营生过活呢?”
江箐瑶反驳。
“家财万贯,那怎么还没娶妻生子?”
王嬷嬷一听也对。
“是啊,若是家世好的公子,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
江箐瑶点头如捣蒜。
“对吧对吧。”
“那竹子可疑着呢。”